残缺的记忆NO.1(油画) 廖培
绘画在今天是以何种方式释放艺术的内在因素,艺术家和绘画之间又是以什么样的关联性与艺术世界的基本问题产生关系?这成为当下特别需要思考的问题,因为这表示了今天的绘画状态经过艺术史的逻辑转换发生的某些变化。这种变化首先是打开了绘画所能触及的问题面,以往的以模仿论和再现性为基石的底层逻辑转换为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方法论之后的新界面。在这个绘画运行的当前界面中,观念和语言的交互性成为艺术批评家们所关注的焦点,因为绘画的符号学替代了对客观物象的记录性,成为一种实验性质的美术形态的底层逻辑。
正是在这样的运行秩序中,女性画家的“女性主义”也嵌入其中,成为绘画方法论层面值得关注的艺术现象。如果进入艺术世界内部的现场去进行充分的“田野调查”,不难发现,此刻绘画与“女性主义”通过艺术家对当下性的探索,融进了与教科书上的理论所不同的现实感知和人生体验中,这些因素都在构成着今日绘画中的观念和语言以及媒介与方法,使得绘画成为特定媒介中艺术探索的方法论,等待着观看与评论的介入,从而生成和沉淀出未来性的艺术知识。在这个正在生成的学术语境发展初期,对众多的艺术家进行“个案性”的评论和研究将会有助于我们进入和打开这个绘画的当下界面,这也是进行艺术史和艺术批评所难以越过的艺术生态研究。
廖培的绘画与20世纪那些尖锐的女权主义不同,历史仿佛在新的语境中加快进入了21世纪的文化逻辑,使得21世纪女性艺术家的探索与上个世纪所形成的知识系统出现了差异性走向,这种走向更多具备了纯粹、真挚和细腻的个体性,仿佛敏感的触须被释放到了社会生活和文化艺术的现场状态之中。廖培近期的作品营造了一种黑色夜幕般的幻觉,黑洞般旋转的洞口与佛珠明亮的隐喻、一个个难以识别的怪异形象叠合与存在、暗黑语境的气氛化与某种若隐若现物体的显现、物体异样存在的肉体感与零散线体的缠绕,在撕裂与显影之间,是快速扫过画面的笔刷痕迹和浓重层次空间的墨韵组合。廖培的绘画营造了黑色语境中某种“状态的影像”,在这个世界中,植物的藤蔓、身体的影像和器官的机能在“跨物质”的梦境转换中被重新建立了联系,一系列违背常理秩序的形体、肖像、血液、器官被安排在各类生命形态的怪异氛围里,那些存在者的身躯、无声的诉说、哭泣的气息、静默的站立、难以分清的界限……一切被赋予了另类化的情感属性。仿佛在一片魔幻森林里,在物体形体跨度极大的冒险中,画家重塑了某种被遗忘和压抑的生命感知。
当黑暗降临,日光之下的事物褪去了肉质的躯壳和喧嚣的伪装,另一种真实状态得以显露,眼见的秩序逐渐消退,事物状态可以在“意灵化”中得到透视。在廖培的感知中,物质生命体的躯壳极其脆弱,生命是富有层次感的存在,肉体和物质作为表面结构仅仅是第一层,再往里的第二层可能是心灵和思绪的层次,第三层、第四层则更加深厚,在通往灵魂和未知世界的深处,感知的层次逐渐得以被揭示。
廖培的绘画是感知方式的表达。在长期以来的绘画中,“模仿论”引导着绘画朝向外在的客观世界,再现性地将其投射在画面中;“表现论”要通过事物形态的变形去连接画家内在强烈的情感;“抽象论”要通过形式的自律去寻找绘画自身的意味;“观念论”则通过某种形而上的逻辑去架构事物之间的关系。廖培的创作从方法论上都不再遵循这些范式,她将绘画的“影感”与自己独立的感知建立了内在的联系。这是一种通过用生命感知的充沛去重新观望“人之存在”,它不再因循那些绘画史上的已有逻辑,而是要冲破束缚直接抵达自己的意识世界,通过情感、情绪和心灵感知的视角去提供某种内在性的认识。
如果说通常意义上的感知是借助知识和概念去形成对世界的观看,那么廖培试图通过绘画提供的感知则是通过内在的心灵机制去探索人的存在感。在《残缺的记忆》中,横向展开的画面用灰色的底色为背景,将那些分散在不同时间序列中“过去”的自己一字排开,仿佛是对某种极致宁静状态中的幻觉体验。在这里,过去不同时间中的自己相互观望,仿佛一种伤害与刺痛的体验,凝视着现在的自己。在《蔓延》中,一个自己的躯体分泌出了另一个时间中的自己,环绕在其中的线条拉扯着这个过程,仿佛不同维度的时空弯曲。在《生长》中,那些人影般的肉状物如同蜷缩的身躯在各自的另一层重影关系中由缠绕的线条联系着。在《时间的两极里-我的肖像》中,时间的痕迹感更加明显,画中整体的黑色块面亦如时间的长河,而那些分泌出乱序线条的自我从躯体中散发出流淌和飘走的时间,再次汇流入时间的长河与无限之中,裂痕与缠绕显露了秩序的关联性。在《影》系列中,更加主体性的恣意重合线条捆绑了不明物体,使得事物之间的联系更加难以确认,那些依稀可以辨认的图形与连体的未知事物在快速的笔刷下完成了更加“抽象化”的表达。鲜红、光绿与暗蓝,肖像、血液与心肺的暗语让这种感知的另类表达更加聚焦,而画面中急速扫过的墨痕与碳条让画面充满了墨语般漆黑的张力。
“时间线条的环绕”是理解廖培生命感知的关键。在时间里,身体的影子会分泌出不同的“时间线条”,在线条的作用下,不同时刻曾经的自己可以相遇并相互凝视,而身体并非独立存在的时空确定,不确定性的“时间线”无时无刻不显露在其周围,时空融化为柔软的弯曲。如同哲学家亨利·柏格森所揭示的那样,生命力不仅是一种肉体的机能,还是一种心灵或精神的属性,在心灵之流中或许时间确实可以溶解。自20世纪以来,许多现象经历了声势浩大的重估,这与重新界定时间性与空间性有着巨大的关联,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引发了一场巨大的认识革命,代表牢不可摧事物秩序的牛顿经典物理学和欧几里得几何学被同时瓦解。如同爱因斯坦所揭示的,我们存在于一个时空弯曲的统一体中。在1905年的“狭义相对论”中,爱因斯坦证明了宇宙中并不存在绝对的参照,自然现象的重新认知也必定会带来心灵现象认知的变革与继续实验。廖培作品中对于“时间线条”的揭示,使得身体与特定时间的“稳态”关系得到了某种解构主义的溶解。作为诡谲星象的“黑洞” ,没有任何粒子、射线能逃脱其强大的引力,甚至光也无法跳脱。在宇宙秩序进入重新判断的时刻,时空观念也正在发生着转换。同样从自然现象到心灵现象,也许我们所理解的事物之状态,正是划出了我们所并未知晓的事物规律的边界。
(作者系策展人、中国美术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