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喝了你黄浆乳汁长大的孩子啊
——母亲河!
我看到漫天翻卷的云霞,
想起你九曲腰肢万里黄沙;
我看到雷霆万钧奔腾的骏马,
想起你撕裂壶口刻进黄土的鬓发;
我看见从天而降的排空浊浪,
想起羊皮筏子沉在你幽深的眼底;
我看到两岸的山峦和起伏的断崖,
想起你奔流到海永不衰老的芳华——
黄河,我的母亲河!

我是背朝青天耕垦你胸膛的孩子啊,
你用浑厚脉搏教我辨认五谷的胎记;
把粟米的种粒藏进我龟裂的掌里,
将倔强的稗草扎成我不屈的骨脊。
我是吃着你千万年的孕育呵,
如今在你的身旁不屈的耸立,
黄河,我的母亲河!

当沙哑的唢呐撕开迎亲的黎明,
你用浊浪洗亮了新娘的银簪绣裙。
当饥馑啃噬着黄土地的河床,
你把最后的水脉凝成了浮冰——
喂进待哺的村庄干裂的嘴唇。
黄河啊,我枯瘦的娘亲,
却用断流的代价熬煮乳汁,
在干涸的渡口种下春天的胚种!

我见过你吞下星光的模样,
铁黑的犁铧翻开月光的沟壤。
纤夫的脊背勒进苍老的崖壁,
而窑洞的灯火仍在水纹里摇晃。
像你缝补千年的针脚一样,
把破碎的月光缀成连绵的麦浪。

如今我站在钢铁长桥眺望,
混凝土的堤岸束起你白发苍苍,
发电站的轰鸣盖过艄公的吼唱。
只有夜里静静聆听你——
还有夯土号子在血脉里回荡,
还有信天游的骨节叩打残阳……

黄河,我的母亲河,
请收下这混着泥沙的歌唱。
当我的诗句沉入你永恒的浊黄,
那里面睡着祖父的莘莘犁杖,
唤醒着父辈们久旱几度的麦秧,
以及、以及那些尚未诞生的
关于春天的深深地渴望!

啊!黄河,我的母亲河,
你奔腾万钧把天地震撼,
我是你溅落在大地的水滴,
我是你岸畔破土的谷种,
吸着你苦涩的乳汁长大。
在你冲积的茫茫平原上,
我见过你晨雾里的帆影,
听到过你暮色中的浪哗。

黄河,我的母亲河!
你用浊浪淘洗千年的泥沙,
也淘洗我年少的懵懂与喧哗,
你把九曲的蜿蜒刻进大地,
也刻进我血脉的坚韧与牵挂。

母亲河,你为什么放声哭泣?
我曾趴在你干涸的河床上,
悉数你龟裂的纹路和沟壑,
像数我亲爱母亲的白发……
风里裹着你悲悯如昨的往事,
那船夫的号子、战马的嘶鸣,
都卷进你深深翻滚的浪花!

黄河,我的母亲河!
你是载着陶罐与谷穗的皮筏,
是漫过堤岸又退去的春汛,
是黄土高原上不肯低头的胡杨,
是我走到哪里都放不下的牵挂!

我曾在你结冰的河面上奔跑,
脚下的坚冰是你凝固的情话。
你用寒风吹硬我的筋骨,
用暖阳融化我心头的霜花。
你让每一粒沙砾都牢牢记得,
根在这片厚土魂在你的浪花!

黄河,我的母亲河!
如今我站在你的入海口,
亲瞻你白发三千丈的潇洒:
你依旧奔涌向前柔肠百转,
像青春永驻从未老去的牵挂,
你拍打着我日益宽厚的肩胛,
嘱咐我:
孩子,每一次出发,
都是向着母亲的期盼
——回家!

